匠心守正,指尖塑百年乾坤;
非遗破圈,泥胎绽时代新颜。
他执掌世家老作坊,让传统泥塑走进高校、走向世界;
他以文创盲盒对话年轻一代,用绿色工坊续写匠人传奇。
当两百年技艺遭遇商业浪潮,他如何让老字号与城市共呼吸?
本期《津商风云》节目,主持人赵巍对话天津“泥人张世家”第六代传人、天津市文联副主席张宇,共同聆听一位守艺人的突围之路,看一捧泥土如何捏活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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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泥塑做职业
“传承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件事情”
赵巍:作为泥人张第六代传人,我们知道您从8岁开始学习技艺,是自己当时主动的选择吗?还是从小家里就告诉你,包括祖父父亲,你就得从小学习这个技艺?
张宇:对于我个人而言,自己喜欢,同时也受到家庭影响。我小时候,8岁,具体年纪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和我的爷爷在家,爷爷帮我磨墨、制作山石或者画画。大人的鼓励和表扬对孩子而言会让他们有成就感。
我从十几岁开始正式学习美术,我父亲告诉我,干这行(有可能)你将来没有饭吃。当时大家对传统文化并不接受,更喜欢现代化家具陈设。对我们而言除了进入博物馆或者文化馆,自己制作泥塑可能是一个业余爱好,对于职业而言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尤其到了该考学的年纪。我表示自己喜欢,之后加上父母的支持,决定将这个事情作为自己的职业来做。
赵巍:我接触到的张宇老师,他为人温文尔雅,性格也非常好。我想了解泥塑制作与您性格的塑造有关系吗?
张宇:我在工作中不会和气,同事们也说我有时候太挑剔。有时确实如此。与平时的状态不同,在工作中会有另一种比较尖锐的状态。因为把事情做好需要有一些情绪和坚守。
我们认为传统手工艺需要坚持,性格需要柔和,坐得住才能完成这件事情。其实不然。第一代赵明山先生特别喜欢武术摔跤,他60岁时曾经与山东跤师交流过招数,他是一个好打抱不平的人。第二代则喜欢开玩笑,看谁都乐呵呵的。每代人都有自己的性格,都有自己在作品上反映出来的状态。因此这件事情与书法绘画相同,实际上任何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
赵巍:您在之前接受采访时多次提到“守正最重要”。泥人张诞生于1826年清道光年间,在近200年的历史中,您认为最不能变的是选泥技法还是我们的创作理念?
张宇:我认为创作理念非常重要。创新在守正的同时可以自然而然地发生,它需要练习和对传统的求索,对自己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磨练之后才可以达到前人所达到的状态。
霓裳彩塑最初出现时是前卫的、人们不喜欢的和历史上没有的风格。在那个年代,张明山(第一代泥人张)看到了各个地方的文艺作品,如绘画、瓷器上的人物以及西方的绘画。他认为如果制作一个泥塑就需要这样做。随着天津的各种文艺思想和现象的增多,人们逐渐接受这种文艺现象,社会也开始接纳它。
我总说我们(泥人张)那时像热血青年,表现自己的张扬、个性和不同。我们现在有点像老学究、刻舟求剑。时代已经很大的变化,对于我个人而言,跟随时代前进的创新和守正依然是我们行业里最为重要的创作理念和精神。
赵巍:每年您会推出5件左右的新作品,新作品需要强调注重人物时代元素,同时增强时代表达。如何在《福星》、《浩然赏梅》等新作中平衡传统审美与现代表达?
张宇:泥人张第一代和第二代作品那时候在欧洲和日本都有很大影响力,作品销售距离很远。芬兰赫尔辛基的斯文赫定基金会会长来到这里,他说,我们会议大厅里展示的是你们的作品,一百年前我们带回去欧亚大陆。他们穿着明式服装,很多故事如木兰从军(距现在)一千年、成长话梅和福禄寿等都是几百年流传演变的内容。
我所做的守正是传统文化中的传统样式和故事。不必刻意改变,特意迎合现代人。相反,如果我们制作得很有传统味道,中国人骨子里对传统文化的味道依然可以打动很多人。我们依然是一家时尚古典企业,这是大家一致的观点。目前最大的矛盾是社会强大的需求——对优质文化、有味道的文化需求与提供者粗糙的文化的矛盾。这正是文旅行业的蓝海、发展的最大契机。
35岁开始做个人广告
“当时我真正的想法是……”
赵巍:大家对张宇老师的熟悉,近几年更多是通过户外广告,特别是中心城区的大路口等红灯时都能看到张老师的形象,包括社区里的分众广告。为什么要突出个人IP的打造,如何定位自己?
张宇:对我而言,广告是商业中必不可少的一项支出。有时传统文化从业者认为自己做得很好,别人应该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我们应该把自己好的地方展现给他人,让他人看到我们,然后再做判断。不能有点清高,等着别人夸自己。
有时候我认为这件事情自己做可能是命运的安排。我35岁时既不是太青涩也不是太成熟,就冒冒失失地去做了这件事情。当时市场表现良好,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对我而言,这是我们行业人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该跑了,发令枪响了,别人都不动,我跑了,然后就赢了,这似乎有点奇怪。
在文化行业对品牌的关注违背文化艺术规律,我们应该对个人的艺术水准进行评判和批评。因此我希望我的顾客更多地关注我的作品风格状态。我也希望我们这个行业大家都很看重某一个艺术家、工匠或者主理人的风格、行事风格和做人风格,让这个行业更加丰富多彩和有趣。这是我当时真正的想法。
非遗传人?手工匠人?企业家?
“多重身份不矛盾”
赵巍:我认为这非常成功。我最初看到广告时,它的视觉冲击力相当强,包括张宇老师非常帅气,颜值也很高。您如何匹配几重身份?匠人、文化企业家还是纯艺术家?
张宇:在我们的家族和曾经的经历中,他们不会区分得很清楚。我们既不认为书生在市场上卖字就有铜臭气,也不认为要把自己的作品炒得很高就如何如何,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我喜欢做这件事情,别人也喜欢我的作品,购买我的作品会给我报酬,这很正常。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各种身份很难分辨,我做经营、展览、宣传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相反,如果我把它分清,请别人经营我的作品,我可能会陷入功利的状态,我的行为会变成满足经营需要的。经营者会提纯我的作品,先别做了,现在市场需要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往这边偏一偏,那时候可能会出现真正的矛盾。
我们家族也不认为这个行业应该分得很清楚。我们第二代的时候,前两天收到了一封他的书信,里面写他劝说外地的弟弟暂时不要回来。我们这个地方现在有100多个伙计,我分到了10个商号里面,大家现在都没有事情做,过节再回来。
虽然我们那时候第二代的生意做得很好,但是他仍然喜欢泥塑,会把它做成自己的事业,之后再去做别的。他不会将泥塑视为纯粹的工匠,我们所讲的匠气是指去完成一件事情。因此对于每一代人而言,既喜欢这件事情,同时也不会将其视为自己或者精神唯一的寄托。
在人世间做很多其他事情,比如经营、宣传、策展和出书,都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我认为这也是我生活中非常有趣的一方面。
谋划商业出海
“离开天津才叫天津文化,离开中国才叫中国文化”
赵巍:您曾赴日本、美国等地办展,海外观众对泥人张的反馈有何不同?传统艺术如何成为“世界语言”?
张宇:“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当大家看到新鲜、新奇的文化时会感兴趣。海外的观众更多的是对形象感兴趣。最后你告诉他这是什么人物和故事,虽然他对此一知半解,也不清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文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即接纳和接受。我认为传统文化在海外仅举办展览是一时一事,初期应该有作用,从长远来看,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力没有太大作用。相反,作为商业化中的“出海”,当地有消费和顾客群的出现,才是传统文化真正走出国门的状态。
我们离开天津才叫天津文化,离开中国才叫中国文化。当我们代表天津文化和中国文化出去时,会受到很多有趣的关注和喜欢。同时,我们还有自己的市场。逐步向前发展是我们在这件事情中的方向,并且要做得踏实。
赵巍:您找到这条路了吗?
张宇:我们已经找到了方案并开始实施,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即消除家族的执念。我希望回到一百年前的世界,与现在情况很像——虽然海外经济不佳,但是中国地区的情况非常好。从唐朝到清末,中国作品出海一直到最后都是盈利能力很强的作品。
当时我们在欧洲和日本有自己的代理人,作品卖得很好。
我们对天津政协文史资料进行了调查,为什么天津没有泥人张作品?经查询85%的作品在日本和欧洲销售,剩下15%是山东、北京和广东的客商购买,天津购买的人很少。当时拥有物价记录,物价计算后,一件作品价格很贵,那时候一天的收入可以在北京购买一个四合院,欧洲和日本一件难求。
今天,我们有更好的传播工具、运输工具,以及我的作品。我希望在我这一代泥人张彩塑传统文化项目中,可以做到在海外的影响力,恢复到我们之前的高度和影响力,这是我个人的小小的理想。
“二百年老店”新思考:
传承“泥人张”的未必是张家人 期待实现“出海”愿望
赵巍:泥人张下一代的传承问题是否已经解决?如果下一代不愿意传承,能否接受这种技艺,即传贤不传亲?您理想中的下一代大师需要具备哪些特质?
张宇:泥人张的“下一代”,这可能是社会关注的问题。我们中国人总喜欢延续,有时候事物产生、发展、高潮、结束(是自然规律),有时候体面的结束是最好的,我们称之为落幕。
对于我的品牌而言,爷爷教了3000多个学生,我父亲的学生也有很多,我的学生也很多,我不担心他会失传,大家都抢不过来。这是良性竞争,行业里面会出现新的优秀人才,他们会建立自己的风格。像京剧最好的时候有梅派和程派,我跟你学,我也不叫梅兰芳,我就叫程派,因为每个人不一样。
(编者注:程砚秋于1919年正式拜梅兰芳为师,当时梅兰芳26岁,程砚秋仅17岁。)
在这个行业发展最好的时候,正如我所提到的,要关注人的技艺,它会归到人身上。只要你做得好,就一定会有优秀的新一代出现,很可能不在我的家族里,而这才是这个行业真正的发展。我也希望这个行业能够得到传承。
我的两个儿子对此(泥塑)非常感兴趣,老大正在中国美院读书。我建议他不要进入我的企业,我会为他寻找一个地方单独工作,甚至可以更换到其他城市。如果他想进入这个行业,就需要重新走一遍我所走的路,没有人会帮助或者教导他。走出这一条路之后,他在艺术上才有自己的风格和立足的经验传承。这不会是我帮助他,也不会在我的企业里传承,相反我的企业里不可能传承。无论下一代是否是张家人,在这个企业里都不会出现这样的人才。
赵巍:2026年是泥人张的第200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泥人张世家和泥人张彩塑的未来会如何发展?您还有哪些设想?
张宇:二百年是非常重要的节点。只希望我可以不负这个品牌的历史,这个品牌不是张家的,而是天津的、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小品牌。我只是在这段时间持有,不希望它在我手里损坏,不希望它在我手里变得落寞。
我希望在二百年时可以完成我们出海的愿望,在海外设立自己的店面,重新开启新一百年,完成中国传统文化应负的责任,在世界文化之林树立自己的形象,创造自己的影响,让中国传统文化成为世界人民都熟悉的文化。
以上为天津新闻广播《津商风云》节目内容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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